千只鶴

每年一度的毕业季,校园里总是会送走很多人。

    如今奎因也要毕业了,四年的大学时光如水汨汨流过,寝室里现在只剩她一人在收拾东西。不大的开间,四张冰冷的铁板床,没有热水的浴室,她听室友抱怨了四年,这栋旧宿舍楼以后可能不会再住人了。奎因羡慕新一茬的小学弟小学妹们,学校总是在一届学生毕业后才更新设施,这似乎是个公认的定律。她分拣好自己的东西,要带走的和要丢掉的,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木匣,不记得这是干什么用的了,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将它打开。

    里面的东西“当啷”一声掉了出来,细尘在阳光下飞舞。

    奎因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小心地捡起地上的东西,细长锐利,是一柄剑。

    一些思绪,混和着风中蔷薇花的气息,从记忆深处吹散开来。

 

 

    大一结束的暑假奎因没有回家,她在学校附近找了份暑假工。一个暴雨的午后,奎因在回学校的路上时,捡到了一只蓝色的小鸟,她从没见过蓝色的鸟,小家伙爪喙都带着血,被雨淋得瑟瑟发抖。她揣着小鸟回到了寝室,仔细地包扎喂养,小家伙恢复和成长的速度惊人,奎因查了图书馆的书后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只小鸟,而是一只罕见的德玛西亚幼鹰。看见小家伙拍拍翅膀的神情越来越有一只鹰的形态,奎因很想继续养下去得见它翱翔于天空的姿态。然而战争学院校纪严格,寝室是藏不住的,豢养宠物一经发现便会被勒令退学。奎因思来想去,决定将小鹰藏在校园角落一个破败的小亭子里,那里杂草丛生,鲜有人迹,还是奎因无意中才发现的。奎因给小鹰取名“华洛”,她在小亭子旁高大的绒花树上搭了个窝,每天清晨和傍晚去给小鹰喂食。

    一个清晨,奎因又来到小亭子,她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剑匣,有人比她早。

    剑匣的主人正站在亭外对着枯木桩练剑,她气势凌厉,神情认真,在熹微的晨光里,每一处身形线条都完美流畅,骨肉匀停。仅仅是对着一个枯木桩而已,奎因想。

    剑士突然转过头,沉静的蓝眸对上了奎因发愣的眼神,一阵风吹过,沙沙的树叶声,小亭子上沉积了一夜的绒花瓣被风吹起,簌簌落下。一瞬间安静极了,剑士伸出手,她比奎因高出不少,极轻地拈去了一片落在奎因发上的花瓣。

    很久以后剑士回想起初见时的情景,淡淡地说:“你那时就像一只吓坏了的小鸡。”

    而奎因回想起初见时的她,精致锋利的五官面无表情,蓝眼睛像海一样毫无波澜。

    奎因抱着她的小鹰有些怯怯地和剑士道谢:“谢谢你,我叫奎因。”

    “菲奥娜。”剑士说完又转过身去面对她的“对手”。

     

    在往后数个清晨的相伴中,奎因感觉到菲奥娜远比她看上去还要严肃认真得多,但每每想起初见时菲奥娜的样子又会觉得她是个温柔的人,只不过这温柔恐怕连菲奥娜本人都难以察觉。她们谈论奎因的小鹰,谈论学校,但基本上是奎因在说,菲奥娜在听。奎因说起离学校很远的家乡,有着袅袅炊烟的小村庄,她的哥哥第一个走出了那里,说到哥哥奎因顿了顿,低头抚摸小鹰的羽毛。极少的,菲奥娜也会向奎因介绍一些剑术的知识,但她从来都不提及自己。奎因猜她可能是某个格斗系的学姐,她有些疑惑地问菲奥娜为什么不去学校的剑道场练习,菲奥娜说:“剑道场晨练的人太多了,我喜欢清静。”奎因闻言闷闷地“噢”了一句,她在想自己以后是不是应该安静点。“不过,不觉得你吵就是了。”过了一会儿菲奥娜接道。

    亭子中的私人时光流逝地极快,爬山虎脚边的缝里,蝉鸣声的间隙里,暑假悄悄地溜走了。

 

    开学后校园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奎因出于谨慎起见将小鹰放在了校园外一片树林里养,所幸小鹰也长到可以自己捕猎一些食物不需要奎因经常喂食了,奎因没有再去过小亭子。小亭子和亭中的人,代言了一整个夏日的秘密,被奎因收藏放好。

    新学期依旧很忙碌,侦察系的大二学生奎因除了繁重的专业课和实践训练,还有剑术与急救两门公共课。剑术课需要自备练习用剑,奎因在铁器店里被各种名目繁杂的铁器晃得眼睛疼,当她看见最便宜的一把剑的价格时,她攥紧了拳头,叹了口气,又松了,沮丧地离开了铁器店。学院里负担不起这个价格的人,其实是少数。战争学院以解决瓦洛兰大陆的纷争为初衷而建立,各种势力参与其中,渐渐地,战争学院看似都能在纷争中保持中立,其实是权力角逐达到平衡的风暴中心罢了。因此学院里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往往都深有背景。卡莱布曾经是战争学院的学生,一次实训的意外使奎因永远地失去了哥哥,奎因义无反顾地考上了战争学院,她想要完成哥哥的梦想。

    梦想实现起来总是不易,奎因决定自己削一柄剑。她想起“夏日的秘密”,剑士练习时她一直有在认真地观看,那柄剑的模样在她心中刻了八九分。

   

    翌日的第一堂剑术课,奎因很有些紧张地站在同学之中。大家都在讨论新来的剑术老师,听起来并不好说话,还是个家里出了丑闻的人,她担心自己的木剑会被毫不留情地扔掉。

    铃声响起,学生们安静下来,年轻的女子提着黑色的剑匣走进了练习室,她装束矜持而保守,额间却有一抹挑染的红发。

    “菲奥娜·劳伦特,我的名字,新任你们的剑术老师。”

    “劳伦特小姐!”学生们整齐地行礼,不包括奎因,她在震惊中还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堂课并未开始练习,菲奥娜简单地向学生们讲授了剑的基础知识和历史,前排几个学生有意在同学面前炫耀自己佩剑的名贵,菲奥娜瞥了一眼道:“如果你在决斗中使用这种剑的话,我建议你直接把上面的宝石剜下来送给对手,说不定他会放过你。”这个学生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和周围的学生交换了一下眼色,才悻悻把剑收回。而奎因此时攥紧了手里的木剑,如果她能想到菲奥娜就是新来的剑术老师,如果她能想到的话,她怎么也会买下一柄。

    下课后,菲奥娜叫住了奎因。奎因站住了,她本来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菲奥娜没有发现她。

    菲奥娜只是拿过她手里的木剑,评价道:“剑身削得很直,剑格处的镮位置偏上了。”然后她将自己的剑放在奎因手上说,“初学者不适合用木剑,掌握不好力道。”

    无视奎因错愕的表情,菲奥娜提起剑匣走了。

 

     毕竟在侦察系,奎因从同学们不友善的议论中,终于多了解了一些菲奥娜。

    在支言碎语中,奎因想象着在得知父亲因贪污被绞死后的菲奥娜,辞去了皇家守卫,回到劳伦特府邸,看到的却是紧贴着封条的大门;自命清高地拒绝了忠心的老管家给她留下的父亲在国外的资产,上缴国库,然而却沦为贵族间“脑子有病”的笑柄。她最后选择了接受瑞兹校长的邀请来战争学院任教,带到教师公寓的行李,只有几柄剑。

    奎因削着装剑的木匣想着,刀偏了。她茫然地看着流血的手指,觉得自己该不会是爱上菲奥娜了。

 

  意识到这点后奎因也没什么异常,她和所有学生一样叫她劳伦特小姐,只不过会在别的学生不重视的剑术课上多下几分力罢了。有时候提早来了教室可以看到菲奥娜一个人在练剑,菲奥娜练剑之余会看向窗外很远的地方。下课了后奎因会去树林里找华洛,德玛西亚战鹰体格惊人,不知不觉要和奎因身型一样大了,华洛凝望天空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奎因有些头疼,华洛总会被人发现的。

平静的生活持续到菲奥娜接受了一场决斗。

那场决斗引来了诸多看热闹之人,因为双方是武器大师贾克斯和菲奥娜。贾克斯历来好踢馆,从未有败绩,他曾因为过于强大而被限制了许多决斗规则,愤而拆下一根灯柱作武器,然而却还没人打败过用灯柱的他。至于菲奥娜,没有人敢怀疑一个三招能剑指任何对手喉咙人的实力,起初学院里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不少,在见识过后没人敢流传了。

决斗时武器大师果然拿的是灯柱,而菲奥娜则是用了一把木剑。奎因当时举着华洛在一棵树上看着,她认出是自己的剑时吹了一声口哨,华洛歪了歪脑袋。

武器大师很不满地说:“用你的剑。”

菲奥娜只是看着木剑的剑尖说:“这就是我的剑。”

“我不和用木剑的人决斗。”

“对于用灯柱的对手我也只能用木剑。”

武器大师哈哈大笑,他好久没遇到和他一样瞧不起对手的人了,这种对手只有全力以赴地对待。他提手便是猛击,对方也没有丝毫懈怠,他可以感觉到如若不是木剑这几招都是带着杀意的。

认真,奎因喜欢和害怕着这样的菲奥娜,她叼着草叶坐在树上,夕阳不知觉沉到了她的肩头。

台上的人不知过了几百个回合的打斗,台下人早已看花了眼,惊叹都发不出来了。双方都精疲力竭了,剩下的似乎更是看意志。菲奥娜紧盯着对手,她用木剑更是感到力不从心,但她从来都不示弱,她的眼神只让人屈服。贾克斯狂喝一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毫无章法地狂抡,菲奥娜皱着眉头不能硬接。最后一击菲奥娜下意识格挡,木剑终于承受不住,直直地断了,这一击顺势击向了菲奥娜肩头,灯柱上的灯箱都碎了,武器大师看了一眼,随手丢掉了灯柱,他留下了一句话对菲奥娜“期待能用真正武器与你决斗”便走了。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就是嘘声

“为什么要用木剑”

“是怕用真正的剑也打不过吧”

“战争学院凉了”

这群人比他们自己输了决斗还愤怒,奎因在树上拿小石头扔她看得不顺眼的人,反正天快黑了他们也不知道是谁砸得他。

天完全黑的时候台下的人都散了,夜色中菲奥娜的身影矮了下去,华洛这时突兀地叫了一声。

从决斗完后菲奥娜就没有离开,一直静静地站在台上,低头看那柄断掉的木剑,不言不语,好像也没听见下面人的吵闹。

奎因跳下了树,她走到菲奥娜面前蹲着平视她。菲奥娜单膝跪地,她看见她左肩有殷红色渗出。

“菲奥娜。”她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嗯。”

她伸手将菲奥娜扶起来,菲奥娜却是顺从地接受了。她想菲奥娜如果有点力气一定会推开她自己站起来吧,她真的是累极了。

 

奎因搀着菲奥娜走得很慢,奎因想带她去医务室,被菲奥娜拒绝了,她只好从医务室拿了药和纱布,扶着菲奥娜回教师公寓。菲奥娜一直闭着眼,华洛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昏黄的路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送菲奥娜进门后奎因将纱布和酒精递给她,突然开口说:“你的伤真的很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

菲奥娜打断她:“你以后要上战场,急救课选了吗?”

 

当奎因小心地将最后一块玻璃碎片用镊子夹出来时已经很晚了。她有些困倦地给菲奥娜上药绑纱布,取碎片过程中菲奥娜没出过一声,只有偶尔的深呼吸,奎因感觉很不好意思,她还是太生疏了,以至于处理的时间太长。菲奥娜整理好衣服,发现奎因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翌日早上醒来奎因发现身上盖着菲奥娜的大衣,她人已经不见了。受伤了还要早起去练剑的死心眼,奎因叠好菲奥娜的大衣也出门了。

 

 

可是奎因根本没想到,那却是她见到菲奥娜的最后一天。连着几个星期菲奥娜并没有来上课,起初奎因想她应该在养伤,直到新来的剑术老师说以后都由我来上你们的课时奎因才觉得不对劲,她有点慌张地敲开了瑞兹校长的办公室。瑞兹请她喝了杯茶,他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说:“菲奥娜向我递交了辞呈,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强,决定去修炼了,可能去了遥远的艾欧尼亚,也可能去了新成立的英雄联盟,她听说贾克斯去了那里。”他惬意地呷了一口茶:“我早知道战争学院是留不住她的,她也应该去更大的平台证明自己。”奎因呆呆地捧着茶杯,怅然若失。

放学后她去了小亭子,绒花树上的花都谢了,她在原来树上给华洛搭的窝里找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我走了”。奎因看着那笔锋凌厉的三个字,竟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花开到花谢只有一瞬,仓促到什么也来不及说就结束了。

她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狂奔到校外的树林中,一声声吹着口哨,可始终没有回应,她急切地奔找,口哨声都带着哭腔,最后终于被树枝绊倒,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奎因渐渐从思绪中缓过神来,剑匣中还有一枝小小的,蓝色的羽毛,被她改造成了羽毛笔,她在阳光下眯着眼鉴赏这根羽毛——蓝色真是不要太鲜艳好看了。她笑了笑将羽毛笔收好,又将剑放回剑匣,她决定把它们都带走。

收拾完所有东西,她又看了看这个空荡荡的寝室,不大的开间,四张冰冷的铁板床,没有热水的浴室,维持着她思绪飘走前的老样子。

郑重地锁好门,轻声道一句“再见”,她便一步也没有回头的离去。

她回不去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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